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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呂金漪(吉林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沈文凡(吉林大學文學院教授)
“節令”,《禮記·月令》中釋為節氣時令。“節氣”即二十四節氣,始于春秋戰國,至西漢時期趨于完備并被納入國家歷法延續至今。“時令”,古人紀十二月之政,即按季節制定有關農事的政令。
古代中國屬于自給自足式的農耕社會,季節氣候在農業生產中起決定性作用,促使昔人對節令予以關注。除指導農業外,氣候物候的變化也觸動人們的心靈,引發諸多感慨,節令常出現于文人墨客的筆下,節令與文學也就發生了聯系。正如沈約所言:“歌詠所興,宜自生民始也。”(《宋書·謝靈運傳論》)至唐代,歲時節令文化漸趨繁榮,進一步促進了節令詩的發展。此時的節令詩不僅承襲之前吟詠氣候物候的特色,還深入地展現了節令時豐富多彩的風俗習慣。我們可以從這些詩作中窺探唐代節令的民風民俗、信仰禁忌等。
順應天時 敬天祈福
自然崇拜、靈魂崇拜、行業神崇拜等原始信仰是歲時節令的源頭之一。中國古代素有敬天、順天的傳統,遵循“故作大事,必順天時”(《禮記正義》卷三十三),“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于人乎!況于鬼神乎!”(《周易·文言傳·乾文言》)杜甫《佐還山后寄三首》云:“白露黃粱熟,分張素有期。已應舂得細,頗覺寄來遲。”農作物何時播種、何時生長成熟,都有其特定時間,皆由自然而定,人無法左右,唯有順時耕種才會有所收獲。正如《農桑輯要》云:“順天時,量地利,則用力少而成功多;任情返道,勞而無獲。”
古代帝王號稱天子,以奉天承運、受命于天的典禮活動來強化政權的合理性。夏至、冬至乃一年中陰陽變化的關節點,“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以夏日至,致地示物鬽”(《周禮》卷八),“冬至郊天令節,百官呈遞賀表”(《燕京歲時記》)。歷代帝王均將至日祭天視為國家極其重要的祭禮儀式。元稹《詠廿四氣詩·冬至十一月中》云:“二氣俱生處,周家正立年。歲星瞻北極,舜日照南天。拜慶朝金殿,歡娛列綺筵。萬邦歌有道,誰敢動征邊”,不僅展現了冬至特有的天象,彼時木星運行到地球的最北端,太陽運行至最南端,陰陽二氣交替,還描寫了群臣朝拜、載歌載舞、開筵相慶,隆重舉行祭天大典的盛大節令場景。
古人在九月九日秋收之時,因天象崇拜故亦有祭天順天的習俗。例如,“重陽玉律應,萬乘金輿出。風起韻虞弦,云開吐堯日。菊花浮圣酒,茱香掛衰質。欲知恩煦多,順動觀秋實”(鄭南金《奉和九日幸臨渭亭登高應制得日字》),以重陽為背景,記述了當時的節令景象。詩中提到恩澤的顯現,需順動而觀之,“順”正是古人奉天行事的體現。“齋祠常并冕,官品每差肩。接部青絲騎,裁詩白露天”(權德輿《酬馮絳州早秋絳臺感懷見寄》);“寡德荷天貺,順時休百工。豈懷歌鐘樂,思為君臣同。至化在亭育,相成資始終。未知康衢詠,所仰惟年豐”(李適《重陽日即事》),均描寫了古人在節令白露時通過齋戒祭天等儀式,祈求國泰民安、豐衣足食的活動,反映了古人順應天時、敬天祈福的社會心理。
祛魅辟邪 祈求平安
由于生產力低下、認知局限,古人對于日月星辰的運行、自然界氣象的變化、生老病死等現象,常常不能做出科學解釋,認為災異、死亡、疾病等皆來自非人類的神秘力量的支配。在古人的觀念里,節令作為一年中的特殊時間節點,更具鬼怪邪靈作祟的可能性。因此,驅魅辟邪就成為節令文化活動的重要形式之一。
由于受到傳統道教文化的影響,唐代節令驅魅辟邪活動尤為興盛。如元日有放爆竹、貼桃符等傳統。“荊楚歲時記云:元日,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惡鬼也”;“新歷才將半紙開,小庭猶聚爆竿灰”(來鵠《早春》),描繪了新年時人們用火燒竹筒發出噼啪之聲,以此令山魈和惡鬼感到畏懼、遠離人群聚居之地的風俗畫卷。飾桃人、畫桃梗、插桃梧、寫桃符的功能也與之類似。桃木又稱“鬼怖木”,據《山海經》載:“度朔之山……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壘,主閱領萬鬼。惡害之鬼,執以葦索而以食虎。”人們把畫有神荼、郁壘二神的桃木板懸掛于門兩側,用以鎮邪驅鬼、保佑平安。《歲時廣記》云:“造桃板著戶,謂之仙木,以像郁壘山、桃樹,百鬼畏之也。” 李商隱在《昭肅皇帝挽歌辭三首》中具體提到了“桃木俑”這種祭祀用品,“海迷求藥使,雪隔獻桃人……松扉白露新”,時人認為鬼畏桃木,遂將桃木削成人形,以此避邪驅鬼。
仲夏五月的長江流域正值梅雨之季,蒸欝悶熱,蟲蠹并興,易染瘟疾。《荊楚歲時記》載:“五月俗稱惡月,多禁忌曝床、薦席及蓋屋。”殷堯藩《端午日》云:“少年佳節倍多情,老去誰知感慨生。不效艾符趨習俗,但祈蒲酒話升平。”詩人雖因年邁而感到力不從心,字里行間透露出無奈與悲涼,但從中可見,端午時節懸掛艾草、驅邪符、喝菖蒲酒已然成為當時社會盛行的節令風俗。“五月符天數,五音調夏鈞。舊來傳五日,無事不稱神。穴枕通靈氣,長絲續命人。”(李隆基《端午三殿宴群臣探得神字》)其中,“長絲”即彩色絲線,由紅、黃、藍、綠、紫五色組成,象征五色龍,系于手足腕,可防五毒鬼怪、免除瘟病、保平安長壽、避刀兵之災。古時也稱其為五彩長命縷、續命縷。《荊楚歲時記》有云:“以王彩絲系臂,名曰辟兵,令人不病瘟。”
辟疫除病 益壽延年
趨利避害、懼死惜生是人類的本能,加之受到道教思想影響,唐人普遍珍愛生命、珍視現實生活,渴望、追求生命的長度。如“才酌屠蘇定年齒,坐中惟笑鬢毛斑”(方干《元日》)中就提到在辭舊迎新之日,有飲屠蘇酒以辟疫除病、期盼長壽的習俗。“戴星先捧祝堯觴,鏡里堪驚兩鬢霜。好是燈前偷失笑,屠蘇應不得先嘗”(成彥雄《元日》),則更細致地談到飲用屠蘇酒的方式,飲酒時應遵循先年少后年長的順序。小孩新年增歲,先喝以示祝賀;老人過新年則是生命遞減,晚喝以示祝愿長壽。《荊楚歲時記》中亦載“歲飲屠蘇,先幼后長,為幼者賀歲,長者祝壽”。除飲屠蘇酒之外,唐人還有在元日飲柏酒增壽的習俗。松柏常青,是道觀中最常見的植物,“松柏為百木長,而守門闊”(《史記》卷一百二十八)。松柏木質強韌、香氣芬馥,古代多作祀神之用具,民間流傳有食柏而成仙的故事,其葉可入藥或浸酒。“元旦進椒、柏酒。椒是玉樹星精,服之令人卻老。柏是仙藥,能駐年卻病。”(《四民月令》)李乂《元日恩賜柏葉應制》云:“勁節凌冬勁,芳心待歲芳。能令人益壽,非止麝含香”,詩人將御賜柏葉視為延年益壽瑞兆的欣喜之情表露無遺。
元稹曾感慨道:“不是花中唯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菊花》)霜降之時,百草凋零,唯有菊花獨立寒秋,菊即成為生命力的象征。古代仙道方家視其為“延壽客”“不老草”,以菊花祈求益壽延年遂成為重要的重陽節俗。《西京雜記》載:“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云令人長壽。”唐代將重陽與壽慶關聯詠唱詩句的例子比比皆是,如“茲辰采仙菊,薦壽慶重陽”(解琬《奉和九月九日登慈恩寺浮圖應制》)、“帝里重陽節,香園萬乘來。卻邪萸入佩,獻壽菊傳杯。塔類承天涌,門疑待佛開。睿詞懸日月,長得仰昭回”(上官昭容《九月九日上幸慈恩寺,登浮圖,群臣上菊花壽酒》)。
從唐詩可見,節令和宗教信仰相互交織影響,節令在其傳承和演變的過程中,從最初單純的時間標尺,逐步發展成為綜合性的知識體系及民俗活動,其內涵也日益豐富起來,綿延賡續數千年。各節令中不同的習俗習慣,反映了唐人重視健康、珍愛生命的生活態度,以及順應天時、驅災辟邪、祈愿賜福的社會心理。唐代節令詩歌在表現自然美的同時,也表達了唐人對生命的深層思考和探索,為我們進一步了解古代的物質生活、精神世界提供了窗口。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唐宋韻文東亞接受文獻緝考與研究”(20AZW008)階段性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