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立東（吉林大學常務副校長、教授，中國法學會副會長）

　　“全面深化改革”和“全面依法治國”是“四個全面”戰略布局的重要組成部分。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堅持改革和法治相統一，“在法治下推進改革，在改革中完善法治”。這深刻闡釋了改革和法治的辯證關系，構成了推動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遵循。

　　堅持改革和法治相統一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揭開了新時期改革開放的大幕，也開啟了社會主義法治建設的新篇章。40多年來，我們靠改革逐步沖破計劃經濟體制束縛，走上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道路，創造了經濟持續快速發展的奇跡；靠法治逐步沖破了人治治理方式的窠臼，走上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道路，創造了社會大局長期穩定的奇跡。

　　新時代全面深化改革和全面依法治國的偉大實踐，以全新的方式展現了改革和法治緊密相連的內在關系。黨的十八屆三中、四中全會分別以全面深化改革、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為主題并作出決定，將協調推進“四個全面”戰略布局在時間軸上次第展開。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國共同推動新時代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事業滾滾向前。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強調，“法治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保障”，“在法治軌道上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并將堅持全面依法治國作為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的重大原則，將“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更加完善，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建設達到更高水平”納入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總目標，進一步豐富發展了習近平法治思想，充分彰顯了新時代在法治軌道上深化改革的鮮明導向。

　　堅持在法治下推進改革

　　首先，法治為改革確立了方向，鋪設了軌道。法治不僅為改革設定了明確的邊界和底線，而且為改革鋪設了軌道，保障改革得以順暢展開。正是《憲法》及其統領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確立了保護產權、主體平等、公平競爭等發揮市場決定性作用的基本原則，并圍繞這些原則建構了以《民法典》為代表的支撐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法律制度，保障了經濟體制改革始終沿著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正確軌道不斷走向深入。

　　其次，法治激發了改革動力，確立了改革定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把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增進人民福祉作為出發點和落腳點，尊重人民主體地位和首創精神，不斷增強人民群眾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以此為前提，法治為改革提供了穩定、可預期的制度環境，法律的權威性和穩定性使得改革參與者能夠明確自己的權利和義務，成為“改革為了人民、改革依靠人民、改革成果由人民共享”的穩定制度保障。有了法治保障，才能增強人民對改革的信心，激發全社會投身改革的內生動力和創新活力。

　　最后，法治穩固改革成果，推動改革行穩致遠。法治不僅具有形式理性，更具有價值理性，內含著對人權保護、權利平等、程序正義、公平公正等核心價值的捍衛和追求。通過法律的形式固定下來的改革成果，體現了人民對改革的高度認同和自覺擁護，具有了權威性和穩定性。黨的十八大以來，通過深化農地制度改革，塑造了歸屬清晰、權能完整、流轉順暢、保護嚴格的農村土地產權制度。順應農民保留土地承包權、流轉土地經營權的意愿，將土地承包經營權分為承包權和經營權，實行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分置并行。此后，修改后的《農村土地承包法》以及《民法典》均吸納了農地“三權分置”制度，明文設立了土地經營權。以《民法典》為基礎，以《農村土地承包法》《土地管理法》為主體，清晰嚴密的農地使用權體系得以確立，將農地制度改革成果固定為法律制度。

　　新征程上，在法治下推進改革，重點是做到改革決策和立法決策相統一、相銜接。在研究改革方案和改革措施時，要同步考慮改革涉及的立法問題，及時提出立法需求和立法建議，回應改革發展需要，實現重大改革于法有據。一是實踐條件還不成熟、需要先行先試的，按照法定程序獲得授權。改革既非“法外之地”，更非“法律禁地”，既不允許隨意突破法律紅線，搞所謂“良性違法改革”，也不允許簡單以現行法律法規沒有依據為由，遲滯改革或否定改革，而要按照立法程序作出授權。比如，自由貿易試驗區、農村土地征收、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等重大改革，都是由全國人大常委會授權，暫時停止或者調整某些法律條款的實施，允許試點地區先行先試，形成能復制、可推廣的成功經驗和有效制度后再修改法律。二是現有法律不適應改革要求的，要及時推動相關法律的修改和廢止，防止一些過時的法律條款成為改革的“絆馬索”。黨的十八大以來，為掃清改革的法律障礙，我國法律法規修改和廢止的進程大大加快，不少是“打包”修改、“一攬子”修改。對于與改革不相適應、不銜接的條款，按法定程序修改或者廢止。比如，為貫徹實施新修訂的《行政處罰法》，優化法治化營商環境，國務院于2023年7月發布第764號國務院令，對《國際海運條例》等14部行政法規的部分條款予以修改，廢止《產品質量監督試行辦法》等法規。三是實踐證明行之有效的，要及時上升為法律，以立法形式確認和鞏固改革成果，推動法律制度不斷完善。比如，2018年制定的《監察法》，以法律形式把黨的十八大以來國家監察體制改革的新理念新舉措新經驗固定下來，創新完善了國家監察法律制度。

　　以改革為動力完善法治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堅持改革和法治相統一，以改革之力完善法治，進一步深化法治領域改革，不斷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改革是推動法律更新和完善的動力，改革進程中暴露出現有法律體系中的不足、缺陷和漏洞，必將推動法律的立改廢釋纂等工作。改革也將激發法治創新，改革試點的成功經驗為法治建設提供了智慧之源，推動法治體系不斷完善。以改革為動力完善法治，貫穿其中的則是破與立的辯證方法、“兩手并用”的改革方法論，目標是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全面依法治國和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建設取得歷史性成就。在此基礎上，黨中央堅持問題導向，作出全面部署，在更高起點、更高水平上繼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統籌推進法治規范體系、法治實施體系、法治監督體系、法治保障體系、黨內法規體系建設，并著重部署了完善法治社會和涉外法治建設的體制機制。

　　一是深化立法領域改革，以建立更加完備的法律規范體系。“法律是治國之重器，良法是善治之前提。”立法是實現由“破”到“立”的關鍵步驟。《決定》旨在完善以憲法為核心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提出要建立憲法實施情況報告制度，完善合憲性審查、備案審查制度。在具體立法方面，《決定》提出要加強重點領域、新興領域、涉外領域立法，探索區域協同立法。在最近的立法實踐中，《民營經濟促進法》草案已提交二審，“生態環境法典”的編纂工作已啟動，“個人破產制度”已在地方先行試點。此外，完善勞動者權益保障制度的立法工作也在穩步推進，十四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的政府工作報告（以下簡稱“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加強靈活就業和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權益保障。

　　二是深入推進依法行政，健全高效的法治實施體系。“法律的生命力在于實施”，根據建設法治政府的原則宗旨，《決定》在推進服務型政府、政府立法審查、深化行政執法體制改革、完善基層綜合執法體制機制、完善覆蓋全國的一體化在線政務服務平臺、完善行政處罰和刑事處罰雙向銜接制度、健全行政復議機制等方面提出一系列要求。要踐行法治精神，深入推進依法行政，改進執法方式，有效糾正執法領域的“小過重罰”“遠洋捕撈”“逐利性執法”等現象。對此，政府工作報告提出，開展規范涉企執法專項行動，集中整治亂收費、亂罰款、亂檢查、亂查封，堅決防止違規異地執法和趨利性執法。

　　三是健全公正執法司法體制機制，強化法治監督體系。嚴密的監督是實現公正的保障，也是法治體系建設的必要環節。《決定》對涉及法治監督的諸種權力之關系、權力的運行和監督機制、人權執法司法保障、審判權和執行權分離改革、司法公開等各方面都作了明確規定，監察權、偵查權、檢察權、審判權、執行權要相互配合、相互制約，確保執法司法各環節全過程都受到監督。近年來，司法領域的一系列改革措施，如“同責同罪同罰”“完善懲罰性損害賠償制度”“產權司法保護”“糾正涉企冤錯案件機制”等，都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上述改革要求。2022年5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聯合發布了《關于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的實施辦法》，對封存主體及程序、查詢主體及申請條件等作出了具體規定。在此基礎上，《決定》提出要“建立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從而有效保障輕微犯罪者及其親屬的就業、升學等各項權利。

　　四是筑牢法治中國建設的堅實后盾，加快形成有力的法治保障體系。適應全面依法治國的新形勢、新要求，加強政治、組織、隊伍、人才、科技、信息等保障。特別是要善于運用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技術新模式，實現信息化與法治化的深度融合，通過信息化推動法治化，建設數字法治中國。要“改進法治宣傳教育，完善以實踐為導向的法學院校教育培養機制”，建立推進法治人才培養的工作機制。

　　五是推進法治社會建設機制，加強涉外法治建設。完善法治社會是法治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能為推進法治國家、法治政府建設奠定堅實的社會根基。《決定》提出，要“深化律師制度、公證體制、仲裁制度、調解制度、司法鑒定管理體制改革”，“加強和改進未成年人權益保護，強化未成年人犯罪預防和治理”。涉外法治是法治體系建設的重要方面，涉及法治體系的各個方面。《決定》提出，要一體推進涉外立法、執法、司法、守法和法律服務，完善涉外法律規范體系和法治實施體系，積極參與國際規則制定。

　　六是完善黨內法規，增強黨內法規權威性和執行力。在完善黨內法規體系的同時，還要健全黨內法規同國家法律法規銜接協調機制。比如，在當前基層治理中，存在職責邊界不清、權責不一致、責能不匹配等現象，導致基層負擔過重。為明確基層治理的權責劃分，《整治形式主義為基層減負若干規定》明確提出，要規范明晰基層權責，建立健全職責清單。

　　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上，我們必須始終對標中國式現代化，堅持在法治下推進改革、在改革中完善法治，更好發揮改革和法治兩翼齊飛、雙輪驅動的作用，著力實現全面深化改革與全面依法治國的深度融合，為強國建設、民族復興提供勢不可當的磅礴力量。